白墙黛瓦,环廊蜿蜒,绿树掩映,别样清幽。偌大的复旦园,总有一方净土,牵动着所有复旦人的心弦。坐落在相辉堂旁边的子彬院,复旦人总把它称为“小白宫”,因为其门庭的造型风格可与美国白宫相媲美。“雍容典雅,仪态万端”是人们对子彬院的描述,同周围的建筑相比,她风格迥异。
子彬院前的草坪,是复旦师生心中“婚纱摄影必到之地”。每到春暖花开时节,来到子彬院,总能看到身着婚纱和礼服的复旦情侣,院里院外,驻足拍摄,让子彬院见证自己最美的年华。
建于1925年的子彬院,已走过了86年的风雨历程。战火的洗礼和岁月的风霜使它稍减了往日的风采,但作为复旦最古老的建筑之一,它却记载着母校创建时的艰辛和几十年的沧桑。
郭任远与子彬院
复旦的学子都会记得,原来在子彬院门前,有一块造型玲珑、遒劲挺拔的庭院石,上书娟秀又不失大气的“子彬院”三字,出自入住子彬院心理学系的第一任系主任、著名心理学家郭任远的手书。
说起子彬院,永远无法绕过的人物,就数郭任远了。在网上输入“郭任远”三个字,映入眼帘的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头衔:享誉世界的著名现代心理学家、动物心理学家和行为主义心理学家、美国现代心理学的奠基人、我国现代心理学的拓荒者。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初,还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心理学系读书时,他就提出“反本能论”,在心理学界引起了一场轰动,他也成为世界心理学界的一颗新星。
1923年,郭任远从美国学成归来。北京大学、东南大学和复旦大学都争相伸出橄榄枝,邀聘其为教授。最终,郭任远选择了自己的母校——复旦大学。“由是,复旦校园内出现了一位鼻梁间架金丝眼镜,华发光鉴,西装革履,风度翩翩,英气勃发、光彩四溢的青年学者,此君便是复旦大学理学系主任,郭任远博士”校史馆杨家润老师连用五个形容词,展示了当年郭任远的风采。
郭任远是带着几百册心理学书籍和杂志,雄心勃勃地来到复旦大学的。一到学校,他便着手创立中国第一个心理学院——复旦大学心理学院。与此同时,在郭子彬等几位潮籍乡亲的鼎力支持下,他开始筹建心理学院大楼——“子彬院”。
被称为“子彬院”的心理学院大楼,竣工于1925年。
1924年,郭任远向他的同乡、旅沪著名实业家、族叔郭子彬募了3000元,购置了一批书籍、仪器和动物,创办了复旦大学心理学系。在郭任远的主持下,不到一年时间,心理学就成为复旦知名学科。随着自然科学在我国逐步传播,心理学科也渐渐引起学界的重视。
此时,心怀一番抱负的郭任远计划将心理学系扩充为心理学院,但苦于没有房舍。郭任远又再次登门游说,向非常热心教育、慈善事业的郭子彬、郭辅庭父子再次募得5万块大洋,又争取到美国庚子赔款教育基金团的补助。随后他请来美国设计师设计,自己亲自督工建造,不久,一座当年复旦校园内最堂皇的大楼峻工了,该楼命名为“子彬院”。
“子彬院”的落成,轰动了上海。人们对郭子彬的慷慨解囊,对郭任远对事业的追求,对大楼的建造速度和典雅风格,都给予很高的评价。当时上海知名媒体《申报》曾撰文称,该楼的规模和设备居世界第三位,仅次于苏联巴甫洛夫心理学院和美国普林斯顿心理学院,其他国家还没有如此完备的心理学院,故被称为“远东第一心理学院”。又因建筑风格与美国白宫相近,故被誉为“小白宫”。
而复旦大学心理学院,便随“子彬院”的建成而成立。为把学院办成一所世界一流的心理学院,郭任远不但给学院添置了大量先进的科研设备,更是借此延揽了国内顶尖的教授到该院任教,其中具有博士学位的知名教授就有:出生于1891年、后曾出任中央研究院心理研究所所长的福建闽侯人唐钺;生于1895年、后曾担任中国动植物学会第一届理事长的天津人李汝祺;生于1897年,后曾任中央研究院院士、中国生理学会理事长的广东揭阳人蔡翘;生于1898年,曾任西北师范大学生物系主任的河北高邑人孔宪武;生于1898年,后曾任中央大学生物系主任、理学院院长的浙江余杭人蔡堡。加上郭任远本人,在当时的教育界,复旦心理学院享有“一院八博士”之美誉。
在郭任远的精心经营下,从子彬院走出了一批杰出的人才,著名科学家童第周、冯德培、沈霁春、徐丰彦、胡寄南、朱鹤年等,都是他门下的学生。
享誉世界的“猫鼠同笼”实验,就发生在子彬院。为进一步证明“反本能论”的科学性,郭任远让一只猫和一只老鼠从小居住在一个笼内,由人工饲养各自长大。结果猫鼠友好相处,人们认为的猫抓老鼠的“本能”不见了。他们还拍摄了一张老鼠骑在猫身上的照片,连同实验报告《猫对鼠反应的起源》刊登在美国《比较生理心理学》杂志上,轰动美国,引为奇闻。
晚年的童第周曾多次深情地谈起他的老师郭任远,也兴致勃勃地谈起“猫鼠同笼,大同世界” 这个闻名世界的实验。他说:“这个实验和观点,给我的启示是,不能盲从前人的学说和观点,要从科学实验中获得真知,这对我以后的研究工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”。
1944年,因战乱避居国外讲学的郭任远,再次回国,受命筹办由教育部与中英庚子赔款董事会合办的中国心理研究院。他亟聘已在生物学界声名卓著的弟子童第周、沈霁春为研究员,随即向英、美订购仪器、图书设备。“中国心理生理科学应在世界占有一席之地”,他心里筹划着,也在为此努力着。同时,他接受了复旦大学校长章益亲自送来的聘书——复旦大学专任教授,但他提出不取薪。 “岁月如梭,魂牵梦绕的复旦却一直是他割舍不断的一段情结。”杨家润在一篇回忆文章里如是写道。
晨钟暮鼓,光阴荏苒,斯人已驾鹤,空余子彬楼。从1925年建起至今,子彬院未曾改变过自己的容颜,这份坚守,或许正是为见证郭老之于复旦,之于中国心理学的拳拳之心。
苏步青与子彬院
1952年10月,伴随着全国高校院系调整,苏步青从浙江大学来到复旦,将子彬院作为他教学、研究的基地。今年诞辰110周年的苏步青对复旦的发展功不可没。数学系从两个专业发展成为数学学院这棵参天大树,也是在子彬院完成的。
其时,在国内数学界已声名鹊起的苏步青和陈建功教授,齐心协力办教育、育人才,谷超豪、胡和生、李大潜等一批中国科学院院士、学者,聚集在他们身边,艰苦奋斗,在子彬院干出了一番大事业。
苏步青的科学研究成果显著,与复旦大学数学系资料室数学期刊比较齐全,有着密切的关系。子彬院二楼的资料室有一部分图书资料,是苏步青、陈建功教授在1952年院系调整时,从浙江大学迁并到复旦的。因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影响,数学系原来订购的外文数学期刊中断了。苏步青十分痛心,不断流露出惋惜的心情,对已有的期刊特别爱惜。后来,外国进口期刊大幅涨价,不得不减少期刊订阅。苏步青为此闷闷不乐,特意以自己身份出面,由学校特别向国家教委申请外汇,逐步补充了各种外文数学杂志的遗缺,苏老终于露出了笑容。苏步青还选派精通业务的吕慧芳加强资料室管理。于是,数学系资料室不仅书刊丰富,而且管理井井有条,发挥了很好的作用。
1978年4月初的一天,中午近12时,校长办公室急寻吕慧芳。原来,苏步青校长马上要带原西德专家来参观资料室。外事接待议程中事先并无此项安排,不料外宾看到校图书馆理科外文书刊后,表示资料太陈旧,与复旦的地位不相称,令主人很难堪。
苏步青灵机一动,何不带客人参观数学系资料室呢?于是在得知吕慧芳仍在岗上时,便带领西德科学交流中心舒尔特教授一行4人来到数学系资料室。外宾参观了资料室,看到国内外的期刊目录就达400多种,其中外文期刊占了四分之三,书架上的期刊都是新到的,舒尔特教授连声:“Good, Good!”特别是看到德国数学杂志《纯粹与应用数学》杂志,更是惊喜不已。此刊创办于1826 年,距当时已有150多年,即使在德国国内也不多见,连声说:真想不到,太好了。他接着说,由于战争原因,这么古老的、完整的杂志,在德国国内也是很难找全的。从这个资料室的收藏,我就可以断定,复旦数学系的研究工作当是一流的。
苏步青关心资料室的工作,以及吕慧芳管理图书有方的事迹,光明日报、文汇报和校刊随后都在显著位置上作了长篇报道,并发表评论文章。时任资料室主任的秦曾复教授说,复旦数学系图书资料室一直得到国家教委的关心和帮助,教委副主任朱开轩经常与苏步青就资料室建设问题进行切磋,及时给予资助。1990年2月,在华中一校长陪同下,他还特地到复旦视察数学系图书资料室,与系领导和资料室主任座谈,勉励管理人员把资料室办得更好,为教学科研服务。
当然,许多人都知道苏步青是数学大师,却不知道他还是位诗人。几十年来,他与诗为伴,与诗书同行,每次出差,提包里总放一两本诗集,如《杜甫诗选》等,子彬院也是苏步青诗兴大发,以诗交友的场所。
苏步青不仅读诗,更有写诗的兴趣,几十年笔耕不辍,写了近千首诗作。在他96岁高龄时,北京群言出版社出版了《苏步青业余诗词钞》,共收近体诗444首,词60首,由苏老手写影印,其中1931〜1949年早期作品191首,内有词47首。从中我们可以领略苏老60年间的学术生涯和诗书技艺折射的光芒,富有时代气息,给人以诸多的启迪。
1972年12月7日,苏步青的学生、著名数学家张素诚,因《数学学报》复刊之需,拜访各地数学家,来到子彬院,拜访苏步青老师。没想到苏老在所赐的《射影几何概论》一书上,别开生面在扉页题了一首诗:“三十年前在贵州,曾因奇异点生愁。如今老去申江日,喜见故人争上游。”这首诗不仅打破常人的题词俗话,把师生之情和盘托出,又足可看出苏老诗艺的高超,文学功底的深厚。
子彬院的数学大师,可不止苏老一位,经常能给人带来意外之喜。据一位数学系的学生回忆在复旦宿舍,子彬院数学系举行的扑克牌大赛上,总能看到一张与众不同的脸:年纪约六十上下,国字方脸,肤色微黑,瞄着手中的花色,似有得意之色。这人正是这帮学生的老师:陈纪修。陈纪修,一个中国大部分数学系的学生都熟悉的名字,因为他们最重要的一门基础课“数学分析”的教材上印着“陈纪修”三个字。
这名同学笑着回忆说:“陈老师在课上像追求艺术一样钻研讲课的每一个细节,力求最有效的授业解惑;而在课下,学习、前途、甚至情感,都可以找他倾诉,他总是我们最好的朋友。”
旧貌新颜子彬院
日月光华,旦复旦兮。2005年,复旦百年校庆之际,数学学院迁入刚刚落成的光华楼。子彬院,正式结束了作为数学学院的历史。
其时,作为一幢连续使用超过80年的老楼,子彬院内部已破陋不堪。复旦大学基建处姜佩珍处长说“当时已经有老师来反映,一到雨天,子彬院就漏雨不断。”经检修,发现原建筑的隔水层和望板均有不同程度的损坏,子彬院内部亦有不少安全隐患。子彬院的修缮工作,迫在眉睫。值得欣喜的是,远在香港的吕志和校董得知此事后,表示全力支持,并捐赠380万美金,用于子彬院的修缮,资金的问题得以顺利解决。
然而,修缮子彬院的难度,远远超过了复旦大学以往任何一次修缮工作。
从建筑风格上讲,子彬院是中西合璧的完美产物。它不仅拥有欧式的罗马柱、露天阳台、西洋花饰等,还拥有中国传统的木结构、庭院等。同时,子彬院不仅仅是上海市第四批优秀近代建筑,还是杨浦区区级文物保护建筑,想要开工修缮,必须要有完善的方案和多个部门的批复。据姜处长介绍,修缮工作同时接受上海市文管会、上海市规划局以及上海市房管局三方批准方能动工,足见子彬院地位之重。
“我们从2007年就已经开始调研和论证工作,直到2009年底,项目才正式开工。”姜处长介绍。
复旦建校以来的一百年间,建校之初的很多建筑或毁于连绵的战火,或毁于人为的拆除,唯有子彬院,保持了原有的风貌。据了解,子彬院是复旦唯一一座建于上世纪20年代却完整保留至今的建筑。“连景莱堂都是我们按原比例仿建的,100号、200号等老建筑,更是建国后重建的”姜处长说,“子彬院,独此一栋”。修缮一代名楼责任重大。
“修旧如旧”是子彬院修缮的出发点。从建筑风格上讲,子彬院是中西合璧的完美产物。它不仅拥有欧式的罗马柱、露天阳台、西洋花饰等,还拥有中国传统的木结构、庭院等,两者结合完美无瑕。其外观雍容非凡,典雅有致,深受复旦师生喜欢,因此,修缮一定要保留外观,但内部因初建时资金有限,十分简陋,加之年久失修,需要重新装修。
“我们在设计子彬院内部装修时,反复考证存留至今的上世纪20年代的建筑”姜处长说道, “比如,地砖的设计我们借鉴了上海东风饭店的装饰风格,采用了大理石的菱形拼接,其风格与复旦校园气质最为契合。”
随着修缮工作的开展,施工人员越来越发现子彬院的神奇之处:屋梁用十多米长的完整横木搭成——一般情况下,五六米就已是极限,而十多米长的跨度,对其承重提出了极高的要求,为此,当初的设计者在木梁间巧妙的使用了剪刀撑,极大的缓解了承重压力。“这在当时,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。”姜处长介绍说。“另外,阳台的引流槽做成内嵌式,既美观,有能有效地收集雨水。”这样的发现,在修缮工程中不胜枚举,也说明,正是因为建造之时就已做得如此出类拔萃,子彬院才得以屹立80多载而不倒。
因为要“修旧如旧”,设计人员在很多地方要绞尽脑汁,采取变通的方法,才能避免破坏原有的景致。现代建筑安装空调司空见惯,但室内机和室外机存在,会破坏子彬院的“原汁原味”,经反复研究,施工人员在室内新增了侧柜,将室内机藏于侧柜中,同时开辟出新建的北楼屋顶,将室外机藏于北楼屋顶内部,外人很难看到空调的踪迹。再如,窗台下的花饰,是施工人员按原样剥除下,再做成模版加工而成的,因此很多前来参观的老教师都表示“分不清哪个是新的,哪个是以前的了”。
子彬院南面入口的围拱、台阶和罗马柱,是整栋建筑的精华部分。也正是因为这一部分,子彬院才得到了“小白宫”的美誉。而在调研之时,修缮人员就发现,子彬院罗马柱取材于水砂石、台阶取材于金山石,这些石材的加工技艺在今天均已失传。因此,修缮人员只能对其进行清洗和加固后重新安装。
“最让我们头疼的,还不是这些”姜处长告诉我们,“原建筑的瓦片多有损坏,我们需要重新制作一批瓦片,然而这些瓦片在当时是手工制作,技艺也已失传。”无奈之下,修缮人员只好依葫芦画瓢,将一个完整的瓦片交给加工厂,新造模板重新加工。“几天后,瓦片是做出来了,大小比例完全一致,但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,那就是重量。”由于机器加工的瓦片,密度较大,导致重量增加,如果将这些瓦片放到屋顶,很可能导致木结构的屋顶坍塌。“我们只好采用了最原始的方法:一个一个称”姜处长说,“原瓦片重5斤1两,新瓦片凡是超过5斤半的,一律退回重做。”整栋建筑的瓦片有成千上万,而施工人员都是这样一片一片称过来的,殊为不易。
当然,作为修缮后的现代化建筑,新增功能是必不可少的。子彬院新增了红外线防盗系统、门禁刷卡系统和避雷系统,这些新增的功能,无一不需考虑现代化设计与传统风格的冲突问题,“每做一个加法,都需要专家做长时期的调研和论证。”姜处长告诉记者。
2011年10月26日下午,在子彬院工地会议室,举行了子彬院改扩建工程竣工验收会。子彬院修缮工程得到了专家、领导以及同僚的一致认可,总共为期四年之久的浩大工程,圆满落下帷幕。子彬院,将以“吕志和楼”这一新称谓,开始她的新生。
修缮后的子彬院
曾有学生做过如此畅想:“夜晚,在灯光璀璨的吕志和楼外,宽阔的草坪上,举行学生舞会,乐声悠扬,舞姿曼妙,吕志和楼的外窗台上,校长正笑意盈盈地望着楼下欢歌的人群,与学生共同举杯。”
在结束采访之际,姜处长有些动容:“对于子彬院,我倾注了很多精力,但对她,的确是充满感情的,这就如同画家在作画,当这件作品完工时,那种满足感,甚至无法用言语来表达。”姜处长最大的心愿,就是“让学校的每一栋建筑,都能有长久的青春。”
于是,子彬院,如今的吕志和楼,经历了80 多载的风风雨雨,终于在今天,重获新生。然而,她身边曾走出的大师、她身上曾发生的故事,都将作为无法风化的记忆,为后人铭记,也将鼓舞后人,谱写更美妙的诗歌。
(文/尹怀恩、王增藩、杨俐)